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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乙己之韩士军版
元氏县医院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:敞亮大厅左右两侧都是诊室,还有候诊的护士小姐,内外妇儿依次排开,可以随时来看病。前些年的时候过来,花上个三块、五块,一般的头疼感冒就可以解决了;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现在要涨到一百元左右。倘若再多花十块钱的挂号费,便可以到所谓的专家门诊,但是大部分就诊的都是些农民,他们的手头都很紧,不到万不得已,是不会到医院来的。只有一些有钱的阔老板、公费医疗的,命才很值钱,到体检中心做一些体检,慢慢的等候,慢慢的离开。
我从毕业后,就在那里工作,然而老板说,资历太浅,还没有执业证书,怕侍候不了有钱的人,就在门诊做点事,虽然容易说话,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,要治病还有省钱,吝啬的很,许多人拿上方子还到外面的药店里取药,这样的话,老板也很为难,所以过了几天,老板说我干不了这事,幸亏荐头情面大,辞退不得,便改为礼仪公关之类无聊的事情了。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,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老板是一副凶脸孔,主顾也没有好声气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韩士军到店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韩士军是夹着公文包却挂普通号门诊唯一的人,他身材很高大;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;一部脏兮兮的胡子还时常挂着些饭粒。夹的随是公文包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补,也没有洗,从地沟里捡的一样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讲看病要讲礼仪,道德天下第一,有钱就有德,无德有才不能用……,教人半懂不懂的。韩士军一到门诊,所有看病的人就都冲着他笑,有的叫道:韩士军你又去赌了吧,脸上是不是输了钱碰的?他不回答:要两包感冒药,无糖的,伟哥两盒。便排出两张百元大钞,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“你是不是去日本看东洋脱衣舞了,是不是摸小姐的腿,让日本娘们儿给抓的??”“你是不是又赌疯了,还不了高利贷,让人家给揍了?”韩士军睁大眼睛说,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,“什么清白,前几天亲眼看见你在栾城县赌博,被市里的民警抓了,还罚了50万块的罚款呢!”韩士军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“君子好赌,不能算无德,……,何况又是公款呢?君子好色,摸小姐的腿,不算失礼,何况又是日本娘们呢?什么到日本是去考察,有县委的同志陪同呢,党同意的吗……,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看病要讲礼仪、技术第二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:门诊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议论,这个韩士军当过兵,家里面很有后台,在卫生局当副局长,后来王彦涛被贬,到县医院当了院长,结果狗屁不通,非法让职工集资数千万元,却归还不了,把县医院搞得差点吃不到嘴里饭,还有一样坏脾气,赌疯,一到赌场上,便大把的压钱,这样往往是输得多,赢得少,如是几次,几千万几千万的压,县医院那样的小单位,没几年便欠了三千万元,这家伙抄抄屁股,下了台。但是,在医院门诊,品行却比别人都好,就是从不拖欠;虽然间或没有现钱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还清,从粉板上拭去了韩士军的名字。
韩士军吃过感冒药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,“韩士军,你当真当过院长么?”韩士军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,“你怎的不还职工的集资款呢?”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可是全是礼仪、道德、君子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众人也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笑,老板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老板见了韩士军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韩士军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我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,“你是医学院毕业的么?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,“医学院毕业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伟哥的药理作用是什么?”我想,部队的卫生员,也配考我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韩士军等了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,“不知道罢?…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药等座了专家门诊的时候要用的。”我暗想我和专家门诊的级别还差得远呢,而且专家门诊也不一定用伟哥。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,“谁要你教,不就是磷酸二酯酶抑制剂么。”韩士军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公文包,点头说,“对呀对呀!……磷酸二酯酶抑制剂有四种,你知道么?”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韩士军刚用指甲蘸了唾沫,想在公文包上写字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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